(宋) 梅 尧 臣
结 发 为 夫 妇 , 于 今 十 七 年 。 相 看 犹 不 足 , 何 况 是 长 捐 ! 我 鬓 已 多 白 , 此 身 宁 久 全 ? 终 当 与 同 穴 , 未 死 泪 涟 涟 。
每 出 身 如 梦 , 逢 人 强 意 多 。 归 来 仍 寂 寞 , 欲 语 向 谁 何 ? 窗 冷 孤 萤 入 , 宵 长 一 雁 过 。 世 间 无 最 苦 , 精 爽 此 销 磨 。
从 来 有 修 短 , 岂 敢 问 苍 天 ? 见 尽 人 间 妇 , 无 如 美 且 贤 。 譬 令 愚 者 寿 , 何 不 假 其 年 ? 忍 此 连 城 宝 , 沉 埋 向 九 泉 !
(宋)梅尧臣
结发为夫妇,于今十七年。相看犹不足,何况是长捐!我鬓已多白,此身宁久全?终当与同穴,未死泪涟涟。
每出身如梦,逢人强意多。归来仍寂寞,欲语向谁何?窗冷孤萤入,宵长一雁过。世间无最苦,精爽此销磨。
从来有修短,岂敢问苍天?见尽人间妇,无如美且贤。譬令愚者寿,何不假其年?忍此连城宝,沉埋向九泉!
十七年:梅尧臣与其夫人谢氏于天圣六年(1028)结婚,至庆历四年(1044)妻子去世,一共十七年。长捐:这里指永远失去。捐,抛弃,舍弃,丢弃。鬓(bìn):本指耳边的头发,这里代指头发。宁:难道。同穴:同葬涟涟(lián):泪流不止的样子身如梦:指精神恍惚,神志不清的状态强意:指勉强与人寒暄周旋之意。谁河:谁人,哪个。孤萤:数量少的萤虫。宵:夜晚。精爽:指精神。销磨:同“消磨”,逐渐消退。譬(pì):假如。修短:寿命的长短。假:挪借。连城宝:价值连城的宝物,指爱妻谢氏。
我们成为结发夫妻,到如今一共有十七年。互相厮守还嫌不够,何况现在是永远失去!我鬓发已多见斑白,这肉身还能坚持多久?与你同穴为期不远,未死时还是涕泪涟涟。每次出门如同梦游,逢人只能勉强应付。归来时孤寂之感更厉害,又能向谁诉说?长夜难眠,耳听窗中飞孤萤天空雁叫声。世间没有比这更痛苦的,精神从此销磨。人生寿命不齐本属自然,哪里还敢质问苍天?见过无数人间女子,没有谁比我妻美丽贤惠。如此让愚者寿贤者夭,为什么贤者不能延年?不忍心我这连城宝,就这样沉埋在九泉之下!
第一首是总写。“结发”两句以总叙起,着重在“十七年”。“十七年”而“相看犹不足”,便见爱之深、情之挚。“相看不足”之时,忽然中路“长捐”,诗人十分悲痛。语愈平淡,情愈真切。 元稹《遣悲怀三首》诗中说“昔日戏言身后意,今朝都到眼前来。”梅尧臣也写谢氏身后的个人心情:由自己“鬓已多白”料想到“身宁久全”,逆计“同穴”之期当在不远,可强作宽解;然而在“未死”之前,则一息苟存,即有“泪涟涟”而不能自止。几番转折,愈转而愈深。 第二首则突出一点,作具体刻画。情是抽象的,必须因事因景才能写出;至于写得“尽意”,则尤其难得。梅尧臣先从自己的“出门”与“归来”写起。司马迁写自己的悲痛心情,有“居则忽忽若有所亡,出则不知所注”,即是从“居”、“出”着笔的。梅尧臣的“每出身如梦”,比“不知所往”,表达更明晰。心在谢氏身上,故出门也像做梦一样;“出门”“逢人”,也只是勉强应付。“出门”时有人谈论,还可稍解悲戚;“归来”时则孤寂之感更甚。潘岳《悼亡》诗“望庐思其人,入室想所历”,亦即此情此景之写照。人在“出门”时有所见闻,回来总想向亲人讲讲,可是人亡室空,无人可以倾诉了。这一点写出了最难写的情意。接下去写“窗冷孤萤入,宵长一雁过”。古人把丧妻之夫,比作鳏鱼,谓其夜不闭眼。这两句也就是描写长夜失眠的景况。由于长夜难眠,所以窗中飞入“孤萤”、天空一声雁叫,皆能察觉得到。这两句刻画得尤为真切。正所谓“含不尽之意,见于言外。”“世间无最苦”,谓世上没有比此更痛苦的事了,他的精神全部被这难熬的时光销磨殆尽了。语近夸张,但非此写不出镂心刻骨之痛。 第三首,以“问天”形式,写出爱情之专与悲哀之深。但他不直说问天,而先说“从来有修短”。人生寿命不齐,本属自然;但为什么愚者寿而贤者夭,那就要“问苍天”了。设想之奇,正见用情之挚。特别是“见尽人间妇,无如美且贤”,表面上夸张,却又最合情理,因为在他心目中正是如此。有人戏谓其“情人眼中出西施”;难在做了“十七年”夫妇,还能持此看祛,其用情之专一,在当时士大夫中是颇为少见的。诗中把妻子写得愈贤愈美,则妻子死后,诗人就愈加悼惜。陈石遗曾指此谓“从《诗经·卫风·硕人》中来”。梅尧臣虽不一定是有意摹拟《诗经》,而千古诗人的思路往往是前后相同的。“忍此连城宝,沉埋向九泉!”正所谓“有声当彻天,有泪当彻泉”(陈师道诗句)了。 哀婉诗要求率直,于平淡中见真情。梅尧臣这三首悼亡诗,以质朴见长,曲折而凄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,语言平淡,情真意切,把内容和形式完美的统一起来,副有很强的感染力。可谓是言情诗的杰作。
更多的了解作者?请参考梅尧臣的著名诗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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